……洋人不断在侵蚀着上海,越界筑路不断增多,租界不断扩大,此时的沪北,已由一片泥滩,三数茅屋,坟冢累累,芦苇漫漫的荒野地变成为道路坦荡,秩序岸然,楼阁巍巍,屋瓦鳞鳞的租界。而与之对应的十六铺码头则是人来人往、熙熙攘攘的另一片喧闹景象。
“义大陶器行码头”上,“鸿源茂”瓷器店主事顾同霏正组织伙计从驳船上卸一批瓷器,有名叫叶生秋的小伙计眼尖,看到离货船五十米左右的地方躺着一个人,马上就向主事顾同霏报告了。顾同霏拎起长袍下摆,快步走了过去,“是个孩子!”一个衣衫褴褛,浑身青紫,怀抱一个大箱子的半大孩子仰面躺在江岸的碎石上……
江岸路人不少,却没有人肯救这个孩子,都只匆匆瞥一眼,便快速离去,甚至都没有围观的兴趣。上海的民风本不是这样的,可自开埠以来,五方杂处,华洋混居后,早年淳朴、笃厚、热情的民风在洋人的影响下,逐渐变得虚荣、多疑、冷漠,所有人只为自己的腹中餐,身上衣奔忙着,至于别人的死活,那是丝毫也不放在心上。
顾同霏的父母亲都死在太平军忠王李秀成进攻上海县城的战役中,他才出生的时候就成了孤儿,故而对孤儿的遭遇极为同情。在上海,他收留、救助过不少无家可归的孩子。其中资质好的,就留在瓷器店当学徒,资质不好但有一副好身板的,就去干一些送货、搬货的杂活,资质不好,身体也不行的,他就接济一些路费盘缠送其回家。叶生秋就是顾同霏救助过的一个孩子。
看到此情景,顾同霏当即骂道:哪个丧尽天良的这样作孽,居然对个半大的孩子下这样毒手……他摸了摸孩子的鼻息,还有点热乎气。赶忙让人把孩子抱回店里请来郎中救治。郎中来看过后说是不妨事,就是在水里浸泡的久了,身上冻透了,让他们赶紧准备火盆、棉被往过捂,等醒来后再灌点姜糖水应该就没事了。
龙邵文是在半夜醒的,一直守候在他旁边的叶生秋看着他说:可算活了……他回身从火盆的铁架子上拎过一把瓷水壶,在瓷碗里倒出一些暗红液体,递到龙邵文面前,“给,姜糖水,趁热喝吧!”龙邵文虚弱地斜倚起来,接过瓷碗,喝了口姜糖水,打量着叶生秋……他似乎患了脱毛症,非但没有头发,连眉毛都不曾长有一根,满脸粉红色的横肉呈块垒状起伏,在昏暗的洋铁洋油灯下看着有些恐怖……叶生秋见龙邵文盯着他看,鼻翼轻轻一震,发出“哼!”的一声,眉峰皱成两块肉疙瘩,雪白的牙齿一呲,眼睛一瞪,虎着脸说:看什么看,没见过鬼剃头么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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