元春省亲那夜,偌大贾府张灯结彩,映得半边天都泛着浮华的红光。庭院深深,人影幢幢,却静得奇诡。那排场是摆足了,可空气里绷紧的弦,似乎随时会割破这层喜庆的薄纱。这不是寻常骨肉团圆,这是一场演给紫禁城看的大戏。
皇恩浩荡是真,可浩荡之下,潜藏着试探的暗流与无形的刻度——皇帝要看这钟鸣鼎食之家,是否还懂得“分寸”二字的分量。
地点定在新落成的大观园。这园子倾注了多少银子,贾政和王夫人心里最清楚,几乎掏空了底子。亭台楼阁,曲水流觞,硬是撑出了几分天家气象。可园子再富丽,终究是死物。皇帝真正要看的,是贾家活人的心思,是能否借着这园子、借着贵妃归省,诚惶诚恐地谢恩。偏这关节处,满府上下,竟似无人真正看透。连那珠围翠绕的筵席,也透着几分虚浮的热闹。
元春端坐于上,金钗步摇,仪态万方,眼底深处却积着深宫经年的霜雪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惶然。省亲是恩典,更是差事。她带回宫的,不能只是家人如何欢喜、园子如何精巧,她需得带回贾家对皇家恩典的体认、书香门第的底蕴,以及那份与身份相称的“懂事”。这些,都需在诗文的雅致、礼节的周全、乃至一丝不易捕捉的谦卑气息中去传递。这才是她此行最沉甸甸的担子。
于是,当元春含笑命诸姊妹题咏大观园新景,暖阁里一时笔墨纷呈。三春姊妹才思各异,探春笔锋刚健,惜春意趣清冷,却都囿于描摹亭台花木、曲径幽篁。李纨的诗如其人,温厚稳妥,却也仅止于此。宝钗的诗最是端方,字字珠玑,温润得如同精心打磨的玉璧,只是这玉璧之上,映不出山河社稷的倒影,也照不进元春心底那点悬而未决的焦灼。
众人皆在辞藻的园圃里兜转,浑然不觉那无形的刻度正悬于头顶。元春唇边的笑意依旧雍容,指尖却在宽大的袖中微微蜷起,那盏温热的茶捧在手里,竟驱不散一丝寒意。
暖阁角落,林黛玉的笔尖凝着一点墨,未曾落纸。她清冷的目光掠过满堂锦绣,最终落在元春看似平静的眉宇间。那强撑的欢颜下,一丝难以言喻的窘迫与期待,黛玉看得分明。她心中雪亮:满纸风花雪月,无一句叩谢天恩,这如何交差?皇家的体面,岂是几处精巧景致能撑得住的?
墨,终于落了下去。笔走龙蛇,灵气跃然纸上。她写的是《杏帘在望》,却非仅为那新挂起的酒旗。诗行流淌:“杏帘招客饮,在望有山庄。菱荇鹅儿水,桑榆燕子梁。”轻灵如画,仿佛信手拈来。然则最重的一笔,落在收梢:“一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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