伯邑考是被驿馆外的鸡鸣声惊醒的。
他几乎一夜未眠，双目之中布满了血丝。昨夜太师府中的一席话，在他脑海中盘旋了一整夜，让他引以为傲的信念和认知，出现了道道裂痕。
他手中，紧紧攥着一卷兽皮。
那便是路由口中的“西岐未来五年发展规划草案”。
他本想将其付之一炬，可鬼使神差地，他还是在深夜的孤灯下，将其一字一句地看完了。
那上面没有空泛的仁义道德，没有虚无缥缈的天命所归。
有的，只是如何修建水渠，能让多少亩旱地变为良田；如何改良犁具，能让一头牛的耕作效率提升三成；如何推广一种名为“豆种轮作”的耕种法，能在不损耗地力的前提下，多收获一季豆子，既能果腹，又能作为牲畜的饲料……
每一条，每一款，都详尽到令人发指的地步，仿佛书写它的人，不是一个高高在上的太师，而是一个在田间地头劳作了一辈子的老农。
这东西，比他读过的所有圣贤书，都更加沉重。
“公子，太师府的马车已经在外面候着了。”
鸿胪寺官员的声音在门外响起，一如既往的恭敬。
伯邑考深吸一口气，将那份草案小心翼翼地收入袖中。他整理好衣冠，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依然是从容不迫的西岐贵公子，但只有他自己知道，他的内心，早已是一片兵荒马乱。
他怀着一种近乎奔赴刑场的悲壮与屈辱，在路由的陪同下，坐上了前往羑里的马车。
马车内，路由依旧是那身青色儒衫，闭目养神，一言不发。
他越是平静，伯邑考的心就越是慌乱。
他想象着羑里的景象。那必定是一座人间地狱，阴暗潮湿，臭气熏天。他的父亲，那位受天下人敬仰的西伯侯，此刻一定是被镣铐锁着，形容枯槁，在无尽的折磨中苦苦支撑。
他甚至已经准备好了说辞，要用自己的身体，去换取父亲哪怕片刻的安宁。
然而，随着马车缓缓停下，他所有的预想，再一次被无情地击碎。
没有想象中的恶臭，更没有撕心裂肺的哀嚎。
迎接他们的，是一座干净整洁的院落，阳光明媚，花草繁茂。
甚至……空气中还飘荡着一股浓郁得化不开的肉香。那是一种混合了炙烤的焦香与油脂的醇厚香气，霸道地钻入鼻腔，让一夜未食的伯邑考，肚子不争气地叫了一声。
他整个人都僵住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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