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九三七年一月一日,新年的第一天,并未给上海带来焕然一新的气象。连日阴雨收敛了些许,但天空依旧是一张沉郁的、铅灰色的幔帐,湿冷的空气缠绕着法租界的每一栋建筑,仿佛连砖石都渗出了寒意。节日的虚饰——那些未能及时撤下的、略显疲沓的彩带和霓虹——在如此沉重的天幕下,反而透出一种强颜欢笑的凄凉。对黛·拉图尔而言,这个新年开端于一种更深沉的不安,她置于医院的那个“诱饵”,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,涟漪已生,却不知会惊动何物。
这天下午,黛受邀参加法国商会副会长拉罗谢尔先生在其宅邸举办的、一场规模缩小但规格颇高的新年酒会。名义上是冲淡其女绑架案带来的阴霾,维系商界信心,但明眼人都清楚,这更是一场在微妙时局下,各方势力试探风向、交换信息的社交舞台。拉罗谢尔公馆那巴洛克式的白色立面,在冬日天光下显得格外醒目,像一块试图坚守欧洲文明体面的孤岛,然而岛外的海水,已是暗流汹涌。
公馆内部温暖如春,水晶吊灯将光芒折射在光可鉴人的拼花地板上,空气里混合着香槟、咖啡、高级香水与雪茄的馥郁气息。男士们身着深色礼服,低声交谈,表情凝重;女士们则如同时装画报中走出的人物,衣香鬓影间,眼神却难掩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与游移。流利的法语、带口音的英语、偶尔夹杂的德语和日语碎片,交织成一片文明的嗡嗡声,但这文明的表象之下,是赤裸裸的利益算计与生存焦虑。日本海军陆战队在虹口的增兵传闻、南京政府暧昧不明的态度、以及租界内部日益加剧的派系分歧,是盘旋在每个人心头的幽灵,使得每一次碰杯、每一次微笑,都可能暗藏机锋。
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,黛第一次清晰地看到了那位传闻中的女人——林宝卿(Lin Baoqing),汪伪政权一位实权高官新纳的姨太太。她并非想象中那种艳俗妩媚的类型,反而带着一种东方瓷器般的清冷与易碎感。约莫二十三四岁年纪,身着一件剪裁极尽合体的墨绿色丝绒旗袍,领口一枚老种翡翠胸针,光泽温润却深沉。她的头发乌黑,在脑后挽成一个简洁的发髻,露出一段白皙修长的脖颈。脸上妆容精致却不过分,柳叶眉,丹凤眼,眼神流转间,既有一种受过良好教育的闺秀般的沉静,又隐隐透出一种超越年龄的、洞悉世情的淡然,甚至是一丝若有若无的厌倦。她安静地站在略显发福、正与拉罗谢尔热切交谈的高官身侧,像一件精美却沉默的附属品,但黛敏锐地察觉到,她那看似随意搭在臂弯上的手,指尖的细微姿态,以及偶尔扫视全场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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