苏州河的浊流在四川路桥下无声涌动,裹挟着这座城市白日里的喧嚣与污秽,汇入黄浦江更广阔的暗沉。恒雅斋那扇厚重的木门在身后合拢,将檀香与隐秘一并关锁,留给黛·拉图尔的,是街头愈加刺骨的寒风和脑海中一条渐次清晰的思路——若那缕异香指引的物资通道确实存在,其流转的终点或枢纽,绝不会仅止于一家古董店。真正的巨量吞吐与利益交割,需要更喧嚣、也更混乱的掩护。她的目标,投向了夜幕下的“仙乐斯”赌场——那座位于法租界边缘,以其极致的奢华、混乱与包容性而闻名的销金窟,那里是海上闻人、各国冒险家、情报贩子以及各类急需资金或洗白来源的势力最常出没的漩涡中心。
仙乐斯的大门,是两扇沉重的、镶嵌着扭曲黄铜花纹的橡木门,仿佛巨兽沉默的口。推开的瞬间,一股由高级雪茄、香水、酒精、汗液以及人类强烈欲望蒸腾混合而成的热浪,便劈头盖脸地砸来,几乎令人窒息。与恒雅斋刻意营造的静谧幽深截然相反,这里是感官的爆炸。巨大的枝形水晶吊灯将金色光芒泼洒在摩洛哥红地毯上,穿着白色制服、步履匆匆的侍者托着酒盘,像滑动的棋子穿梭于喧嚷的人群。轮盘赌桌周围爆发出狂喜的欢呼或绝望的咒骂,牌桌上则是一片压抑的、只有纸牌摩擦与筹码轻磕的紧张寂静。空气里漂浮着英语、法语、沪语、日语、俄语的碎片,如同一个混乱的巴别塔,而唯一的共通语言,是筹码碰撞的清脆声响——那是欲望最直接、最赤裸的呐喊。
黛换上了一袭低调的黑色绉纱晚礼服,领口点缀细碎的墨晶,既不过分引人注目,又符合此地的社交礼仪。她并未急于下场,而是选择在二层环形回廊的一个相对僻静的角落坐下,点了一杯干马天尼,目光如同冷静的探照灯,缓缓扫过下方这片沸腾的“人间戏剧”舞台。她需要寻找一个切入点,一个既能融入其中,又能触及核心信息网的切入点。
她的目光很快锁定在了一张玩“百家乐”的台子上。主角是一位约莫三十出头的年轻男子,穿着剪裁一流的白色西服,头发梳得油亮,面容俊朗却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焦灼。他下注凶猛,时常在庄家与闲家之间大幅摇摆,赢时不见狂喜,输时却会下意识地捻动小指上的一枚硕大的翡翠戒指,眼神里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慌。他身边的筹码堆起伏剧烈,像一座随时可能崩塌的沙塔。黛认出他是在一些花边小报上出现过的面孔——陈瑞棠,一位近年在上海滩凭借进出口贸易迅速崛起的广东商人,传闻与东南亚侨资关系密切,但近来似乎资金周转不灵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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