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张绘制在陈旧油布上的“古航线图”,此刻正平铺在黛公寓的橡木桌上,被一盏绿色玻璃罩台灯投下冷峻的光。它不再是一件被高价购得的“情报”,而是一份需要被解构的“证物”。黛没有急于愤怒或失望,一种冰冷的、近乎解剖学家般的专注取代了所有无用的情绪。她戴上薄棉手套,手持放大镜,一寸寸检视着墨迹的渗透程度、纸张纤维的磨损规律、以及那些标注水深的数字所使用的特殊墨水。她的结论与在茶馆时的瞬间判断一致:这是一件精心炮制的赝品,模仿了至少三十年以上船图的老旧感,但伪造者在某些水文细节和绘制习惯上,露出了无法掩饰的现代马脚。
钱阿四这类人,是上海这座畸形都市的毛细血管末梢。他们依赖信息差和灰色地带的缝隙生存。然而,一九三七年的春夏,这些缝隙正在急剧收窄。日军在华北的频繁演习如同越来越响的战鼓,导致海关盘查力度空前,许多传统的走私路线风险陡增;租界内部,各方势力对地下经济控制权的争夺白热化,76号、日本特务机关、乃至巡捕房都加大了“抽水”的力度;经济不景气使得“大主顾”减少,而像伯恩这样能提供稳定庇护的“大树”已然倒塌。钱阿四们如同惊涛骇浪中的小舢板,任何一个浪头都可能让他们倾覆。黛敏锐地意识到,这种普遍的生存压力,正是她可以撬动的支点。
在黛的脑海中,钱阿四的形象逐渐丰满起来。茶馆里,他摩挲金戒指时下意识的小动作,谈到价钱时眼中一闪而过的贪婪,提及“风紧”时眉宇间难以掩饰的忧虑,都不仅仅是表演。后续通过“广源书局”及其他隐秘渠道进行的快速核查,印证了她的部分猜测:钱阿四并非孤家寡人,他在闸北有一大家子人要靠他养活,包括一个常年卧病在床的妻子和三个正在念书的孩子;他最近在赌场欠下了一笔不小的债务,债主与日本浪人有所牵连;更重要的是,他虽混迹江湖,但风评中尚存一丝“盗亦有道”的底线,从未听说他干过“黑吃黑”或出卖合伙人的勾当。这次参与设局,很可能是受迫于某种巨大的压力,或是被无法拒绝的利益所诱惑。
黛在纸上勾勒出钱阿四的“压力模型”:
1.财务压力点:赌场债务(短期、高威胁)、家庭开销与医药费(长期、持续)。
2.家庭软肋:病妻与子女是他的情感羁绊,也是他最容易被胁迫的弱点。
3.职业风险:走私线路受阻,收入锐减,同时面临多方势力的压榨。
4.心理状态:焦虑、不安全感强烈,对现状不满,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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