傍晚的风卷着细碎的雪,像磨得极细的盐,贴着并州营门的旌牙一粒粒地擦。
营中鼓角沉默,马厩里偶有战马喷白气,鼻翼起伏,如同偌大军阵中的几缕暗潮。
主帐前,火盆里松柏噼啪作响,油光跳动,把雪夜染得一半冷一半暖。
丁原跪在木桩前,手反绑,披风被扯去,只剩一身狼狈的绛色袍子。
他本是并州刺史,拥兵一方,此刻却像被拔毛的老鹫,被冻得嘴唇发紫,仍逞着最后的气焰:“逆子!狼崽!我养你、提携你,你竟反咬主上?!”
他转向四周的军士,声嘶力竭,“你们谁是有良心的?谁还记得并州是谁打下来的?吕布悖逆不孝、欺君犯上——”
“够了。”吕布自火盆光影后走出,黑貂裘领覆在银甲之上,甲面若冰,映出所有人的目光。
他一言喝止,声音不高,却压住了所有窸窣与胸腔的喘息。那面并州兵符戴在他左腕,如同一截冷铁苔痕,令张辽、高顺在旁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脊背。
丁原盯着那枚兵符,眼底深处闪过一丝无法掩饰的惊惧,随即又换上怒容,咬牙切齿:“你敢!你若再尊我为义父,就该放开我,杀董卓的刀还要我来掌!你——”
吕布仿佛没有听见,他只迈前一步,目光平静得像雪夜里一层凝结的薄冰:“丁建阳,你说我不孝不忠,那我问你三件事。”
他抬手,三指并起,虚点在火光里。
“其一,对外。你屡战屡败,河内一战,战线拉扯三日,死我并州儿郎七百余,尸骨埋雪。你以何面对这些人的父母妻儿?”
丁原脖子青筋暴起,未及开口,吕布的第二指已落:“其二,对内。你克扣军饷,以军中血汗肥你丁氏旧部。雪灾之年,你帐中油盐不断,营里却熬粥兑水。你问问这些兄弟,谁没为此骂你?”
帐前,军士们的喉结一起滚动,有人不自觉攥紧拳头,手背青筋错落。张辽侧眼看去,那一双双眼里有压着的怨火,像被雪压住的炭。
“其三,对我。”吕布最后一指落下,“你视我为鹰犬,用时驱之如狼,弃时抛之如履。我为你披甲冲阵时,你有没有将我当成兄弟?还是当成一面挡刀的盾?”
风把火焰吹得一偏,火光影里,丁原嘴唇颤了颤。
吕布向前一小步,俯视俘囚:“今夜,不是我背叛你,是你这些年的行径背叛了并州。你可以在史官笔下叫我反骨贼,可我更愿意在兄弟们的心里,叫一次‘清算’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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