上海闸北,宝山路。有轨电车当啷当啷地驶过,留下一串嘈杂的余音,混着黄包车夫的吆喝、小贩的叫卖、以及不知哪家店铺收音机里咿咿呀呀的绍兴戏,搅拌成这清晨独有的市声。
宝山里弄堂口,“泉沁理发室”的木板门被吱呀一声推开。郑小河端着半盆涮过毛巾的温水,利索地泼在门前的阴沟边。水流溅起细微的水花,很快渗入潮湿的青石板缝隙。
她身上是件半旧的藏青色斜襟布衫,同色的阔腿裤,裤脚洗得有些发白。一头乌发在脑后挽成一个紧实的髻,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一段纤细的脖颈。打扮虽中性,但那眉眼间的清秀和身段的利落,仍清晰地勾勒出姑娘家的模样。
“小河,水瓢轻着点,莫溅到过路人。”店内传来一声略带沙哑的山东口音。
“晓得咧,爷爷。”小河应着,侧身让过一个提着菜篮匆匆走进弄堂的妇人。
退回店里,一股熟悉的、混合了皂角、头油和淡淡消毒水味道的气息包裹了她。店面很小,一眼就能望到头。一面边角有些锈蚀的西洋镜,一把厚重的、皮垫磨得发亮的理发椅,一张摆放着推子、剪刀、剃刀的木制工具台,还有一个烧着热水、咕嘟冒气的铜茶炉,便是全部家当。地方虽小,却处处擦拭得干净整洁,这是爷爷郑力敦立下的规矩。
爷爷正弓着腰,仔细地用一块软布擦拭那把老旧的理发椅,动作缓慢而专注,仿佛在完成一件极其重要的事情。他今年六十有一了,岁月的刻刀在他脸上留下了深深的痕迹,背也有些佝偻,但一双眼睛看人时依旧清亮有神。
小河没说话,拿起笤帚开始清扫地面散落的碎发。爷孙俩默契地做着开门前的准备,寂静里只有笤帚划过地面的沙沙声和铜壶里水将沸未沸的嗡鸣。
这样的清晨,重复了似乎无数遍。
然而,对小河而言,这“无数遍”的感受,却奇异地区分为两种。
一种,是属于这具身体原主——那个真正的十八岁少女郑小河——的记忆。是日复一日的熟悉,是近乎麻木的平淡。
而另一种,则来自她,一个来自近百年后的灵魂。这种“熟悉感”里,总是掺杂着一丝无法言喻的隔阂与恍然。
她的目光扫过墙上那张泛黄的月份牌,画上的美人穿着旗袍,巧笑倩兮。民国十八年,公元1929年。在她学过的历史书里,这是一个风云激荡的年代,军阀混战刚刚告一段落,更大的危机正在东北亚悄然孕育,新思潮与旧秩序在这座东方巴黎激烈碰撞……那些宏大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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