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40章 流亡的犹太科学家(第1页)

爱文义路上一栋不起眼的公寓楼里,弥漫着陈旧的油毡和白菜汤的气味。三楼走廊尽头的一间小屋内,埃里希·戈尔德施密特教授正对着一块小小的黑板,上面写满了密密麻麻的演算式。粉笔灰沾在他磨损的毛衣袖口上,像一层绝望的星尘。窗外是1941年深秋的上海,喧嚣、混乱,于他而言却是一个巨大而陌生的避难所,同时也是一个华丽的囚笼。

黑板上演算的,是他在柏林洪堡大学实验室里未完成的课题——关于高频电磁波的某些特性。但此刻,这精妙的数学舞蹈失去了它原本的意义,更像是一种对抗遗忘和崩溃的仪式,一种在知识废墟上徒劳地重建尊严的尝试。房间里唯一的奢侈品是桌上那张镶在银质相框里的照片:他和妻子克拉拉,还有女儿索菲亚,在达勒姆区家中的花园里笑着,背景是盛开的矢车菊。那是1936年。相框边缘冰冷锐利,刺痛着他每一次触碰的指尖。

1938年11月“水晶之夜”后,大批德国和奥地利的犹太人仓皇出逃。彼时,大多数国家紧闭大门,而上海——这座无需签证即可进入的“孤岛”,成了他们绝望中的最后选择。数以万计的犹太难民涌入虹口地区,形成了拥挤的“隔都”(ghetto)。他们中的大多数人,依靠国际犹太组织的救济艰难度日。但其中也有一小部分,如戈尔德施密特教授这般,是曾经学术界的明星。他们从欧洲的大学、研究所、医院被连根拔起,骤然抛入这远东的溽热与困顿中,巨大的身份落差与对未来深切的恐惧,无时无刻不啃噬着他们的灵魂。上海的宽容是有限的,生存是赤裸裸的挣扎。

埃里希年近五十,头发已大半灰白,梳理得却仍有一丝过去的严谨。他的蓝眼睛深陷,带着长期焦虑和睡眠不足留下的青黑色阴影,眼神时常在短暂的专注与长久的、望向远方的茫然之间切换。他的背微微佝偻,并非天生,而是长期在实验室俯身仪器和近期沉重压力共同作用的结果。他说话声音不高,措辞精确,却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,仿佛时刻在确认言语是否会给自身招致祸端。尽管衣衫褴褛,食不果腹,他依然坚持每天刮脸,保持着一种源于内心秩序感的、近乎固执的体面。

几分钟前,一阵急促却克制的敲门声将他从演算中惊醒。那一刻,冰冷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——在柏林的恐怖记忆如潮水般涌来盖世太保的皮靴声、砸碎的玻璃、邻居被拖走时的哭喊。他屏住呼吸,一动不动,直到门外响起一个压低了的、带着中国口音的声音:“戈尔德施密特教授?有您的信。”

(本章节未完结,点击下一页翻页继续阅读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