亚尔培路上一家名为“韫古斋”的古董店,仿佛是时间洪流中一座孤寂的岛屿。店内光线晦暗,空气里弥漫着老木、旧书和淡淡樟脑的混合气息,一种陈旧而谨慎的芬芳。多宝格上,商周的青铜觚、宋代的影青瓷、明清的官窑彩绘在阴影中静默,它们的釉色沉淀着无数秘密与过往。这里是法租界里少数仍由中国人经营、且颇受某些有品位的西洋收藏家青睐的雅舍,也是各种信息悄然汇流、不易察觉的漩涡。
店主张云轩,一位年近六旬、清癯儒雅的老者,此刻正手持一枚放大镜,对着案上一尊小小的唐三彩胡人俑,仿佛全身心沉浸在对千年釉色的解读中。他身着藏青色长衫,袖口微磨,却浆洗得干干净净。鼻梁上架着一副圆框眼镜,镜片后的眼神沉静如水,波澜不惊,唯有在审视器物细微裂璺(cūn)与釉光转换时,才会掠过一丝极其专注的锐利。他的每一个动作都舒缓而富有仪式感,与店外世界日益加剧的狂躁格格不入。
在1937年淞沪会战之后,上海租界成为孤岛,这类顾客稀少、环境幽静、往来多为有身份者的古董店,便悄然承担起一些特殊功能。真伪难辨的古物交易,提供了绝佳的资金流动渠道;对某件“藏品”的私下品鉴邀约,可以成为秘密会面的掩护;而某些看似不起眼的器物本身,甚至就能成为信息传递的载体。日本特务机关、重庆军统、中共地下党、甚至苏联情报人员,都或多或少地利用过这类场所的便利。韫古斋因其老板张云轩公认的专业、守信与中立(至少表面如此),更成了各方偶尔都会尝试接触的微妙节点。
下午三点整,店门的铜铃发出清脆却不刺耳的一响。进来的是两位客人。为首的是一位穿着和服、脚踏木屐的日本男子,约五十岁年纪,面容清瘦,戴金丝眼镜,神态温和甚至略带谦逊,他是日本驻沪总领事馆的文化顾问,松下孝雄(Matsushita Takao)。另一位则是年轻的日本军官,军服挺括,眼神冷硬,手按在军刀刀柄上,沉默地立于门侧,显然是护卫兼监视者。松下的中文颇为流利,带着一种刻意修饰过的文雅。
“张先生,冒昧打扰了。”松下微微鞠躬,笑容可掬,“日前得蒙您鉴赏的那件‘南宋龙泉窑鬲式炉’,令我寤寐思服。今日特来再请教益,不知可否有幸再观珍品?”
张云轩放下放大镜,从容还礼:“松下先生过誉了。陋店残器,能入方家法眼,已是荣幸。请稍坐,我去内室取来。”他话语平稳,心下却了然:松下醉翁之意不在酒。那件龙泉炉是真品,但绝非值得一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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